广州的珠江新城被很多人戏称为“宇宙中心”。这里是全国总部经济最发达、摩天大楼最多的地方之一。这里的房价动辄20万一平,餐厅月租金动辄逾10万。
这里也是很多人拼搏逐梦的地方。每天早上,地铁三号线和五号线周而复始地载着无数打工人以及他们对生活的期待驶来。到站后,新装革履们一涌而下,车厢空了将近一半。
在众多打工人当中,99年的紫嫣无疑是个特别的存在。她每天穿着T恤穿梭在珠江新城的各大购物广场、出入动辄人均消费上千的高端餐厅,从事着一个外界鲜为人知的工作:餐厅外卖运营师。
她可能是整个珠江新城里最懂吃的人。因为在这里,从事这项工作的人不超过2个。鲜为人知的她们,渗入到了珠江新城餐饮业的毛细血管。在反复穿梭于珠江新城春、夏、秋、冬广场的这两年,她目睹了宇宙中心在疫情影响下的春夏秋冬,感受着珠江新城很多不为人知的喜怒哀乐以及潜在生命力。
初见紫嫣是在珠江新城环球都会广场门口。她骑着小电炉飞驰而来,穿着T恤、背着双肩包。很难想象她是在珠江新城上班。
“来,开始工作了。”还没来得及寒暄几句,我跟她来到附近某写字楼内的一家知名西餐厅。餐厅负责人黄小姐对这位“运动风”的女生并不陌生,她翻开线上店铺的数据给紫嫣看:“这段时间我们在平台上新开了一个活动,感觉效果不是很好,是不是哪里设置错了。”紫嫣仔细研究了一下,说:“你们晚上的客人会多很多,其实可以考虑把活动放到晚上,这样会更好一点;而且你们发现没,每周周一的订单量是最低的,然后一路上涨,这说明经历了周末之后大家消费心态有一个恢复的过程,所以我们其实可以尝试在不同时段,匹配不同的套餐和活动...”黄小姐恍然大悟,临走之前跟我苦笑说:“这里面门道太多了,没有人指引真的是无从下手。”
与普通的白领每天坐班不同,紫嫣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珠江新城里“逛街”。但这“街”并不好逛。紫嫣手上一共管理着珠江新城大概200家餐饮门店,每天走进不同的店里,帮商家上外卖、运营、做数据分析..一天下来,工作满满当当。
近年来数字经济不断发展,越来越多餐厅开始接触外卖等餐饮数字化工具,涌现出了很多像紫嫣这样的外卖运营师。但在堂食持续火热的疫情前,很多商家普遍觉得外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补充,也让外卖运营师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同事之间交流,大家都会给你投来羡慕的目光,觉得你天天都在富人区里逛街,感觉很光鲜。”
对于紫嫣来说,“宇宙中心”的第一印象同样神秘。两年前,在广州大学毕业后的她入职美团,直接被分配到了珠江新城,负责这个片区的餐饮商家外卖上线以及运营。入职之前,这个来自湛江的99年女生从未逛过珠江新城,只知道这里被外界称为“宇宙中心”。入职之后,她还知道了另外一件事:这里也是广州高端餐厅最多的区域,而她是这个区域里唯一的外卖运营师。
职业的特殊性,让紫嫣曾有过一阵短暂的虚荣心,“跟家里会说是在珠江新城上班,即便是不熟悉的同事之间交流,也会刻意暗示自己负责的区域是在珠江新城。”但短暂的兴奋过后,留给她更多的是压力和挑战。“珠江新城跟其他地方最大的不一样是,你几乎不可能在餐厅里碰到老板。”紫嫣说,有段时间她几乎天天在门口守着,就是为了“蹲老板”,但即便蹲到了,挡在她面前还有大山,“CBD的餐饮老板跟小店店主不一样,不是拉拉家常就行的,需要用过硬的专业运营知识来说服他们,告诉他们外卖是对他们有帮助的。”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走访过程中,就有一家老派粤式茶楼的负责人对线上运营表达了悲观,“疫情客流减少了很多,房租压力太大了,外卖只能作为补充,一下子难以填补高昂成本支出。”他坦言,接下来可能会把目光更多放到堂食,希望能吸引更多客人到店消费。
出来之后,紫嫣叹了口气,“这家店如果通过一些线上活动有针对性进行运营的话,有很大机会可以做起来的。”对于自己的专业能力,紫嫣有着充分自信。她曾经在珠江新城帮助过很多完全没接触过外卖的餐饮店从零开始,做到月均过千单。她坦言,只要餐饮老板能给她多一点信心,她都有把握帮他们把外卖做起来。但显然,这还不足以让“宇宙中心”的老板们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一个黄毛丫头,尤其是当他们得知要做起来之前,需要花一定的成本。
接受一次次的冷遇,是做外卖运营师必经的磨练,尤其在珠江新城更是如此。紫嫣曾经带过几个新入职的外卖运营师,结果在珠江新城走了半个月,最终都没能坚持下来,主要的原因就是“无法接受不断被拒绝”。紫嫣对此很能理解,高端餐厅和外卖,两个听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业态,要结合在一起,并且发挥“1+1>2”的效果,需要更多契机和耐心。
疫情的到来打破了某种平衡。
据广东省餐饮行业协会此前数据显示,疫情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品质餐厅数字化的进程,目前广州已有过半五星酒酒店以及逾八成老字号上线了外卖。
这种趋势在珠江新城体现得尤为明显。以知名地标K11为例,近一年来该商场的餐饮店纷纷上线外卖,目前负一和负二层的餐饮店基本覆盖外卖服务。就连烤肉、火锅这些特别讲究线下体验的餐饮业态,也开始研究外卖运营。
易先生是K11里一家高端轻食店“米有沙拉”的负责人。他坦言,店铺主要面向高端人群,一开始接触外卖只是为了满足堂食顾客的外卖需求。但随着疫情以及餐饮数字化的不断普及,外卖渐渐成为了餐厅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们有自己的天然农场,所以外卖也成为了我们一个良好的推广渠道。”
对于数字化越来越依赖的,还有散落在珠江新城各色商业体的餐饮小店。走出高端餐厅云集的各式写字楼,紫嫣来到花城汇地下广场,这里遍布小吃店,是白领们在“宇宙中心“解决三餐最具性价比的地方,也是紫嫣的另一个“主场”。
在宛如迷宫般的花城广场,紫嫣带着我熟练地穿梭,走累了就找广场里那些供展示的按摩椅上躺下来休息下。在珠江新城走了两年,紫嫣熟悉“宇宙中心”每一个角落,她可以准确回忆出每家餐饮店的上线时间,乃至前几代“先烈们”的发家和没落史。她会告诉你,珠城北区和南区点餐习惯是天差地别的,前者上班族居多,单量主要集中在中午,客单价比较低;而后者豪宅林立,单量高峰一般会出现在晚上,客单价也比较高。“珠江新城是个很梦幻的地方,有很高端的餐厅,也有很平民的小店,在这里,所有人都能找到适合自己价位的餐品。”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在这里赚到钱。
在花城汇中区的一个角落里,一家空置的店铺仍然等待着新商家的进驻。紫嫣说,这家店的前身是一家饮品店,她和老板努力了几个月,把小店外卖做到了一个月逾2000单的成绩。但今年6月底,老板突然给紫嫣发了一条微信告知要关店。这让紫嫣颇为诧异,后来打听了一下,铺租太高叠加疫情影响,促使老板不得不放弃。
动辄十几万的铺租在珠江新城已是常态。高压的成本之下,体量小的店是最容易倒下的。“有一家轻食店开在珠城某商业中心街边的一个拐角处,位置不错,小店生意也还可以,此前铺租八万块一个月,生意好的时候还能维持;但今年年初,物业直接通知他月租涨到15万,老板受不了,一气之下把店搬走了。”
即便面对高昂的租金,珠江新城依然吸引了无数餐饮人前来朝圣。“在珠江新城,店铺转让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紫嫣说,尤其是在去年,餐饮门店汰换率陡然升高,每天在商场逛着逛着,就会发现有店在关门。这一度让紫嫣很伤感,”有很多其实外卖都做得挺不错。“但与此同时,空置的店铺又会有新的餐饮店填补。外卖等数字化工具,成为了他们坚持下去的其中一个新武器。
去年,网红大排档餐厅“等我餸上門”在决定进驻珠江新城之前,曾经过一轮激烈的思想斗争。“做餐饮,谁都想在CBD开一家店。”抱着这种朴素的想法,资金有限的他们看中了金穗路的一个铺位,位置比较偏僻,但月租金也要十余万,比他们在荔湾的老店租金要高出好几倍。
很多餐饮同行对他们在珠江新城开大排档一开始都觉得很冒险,因为珠江新城白天很旺,晚上相对人流较少,加上位置偏僻,来吃夜宵的人并不多。“我们几个创始人其实心里也没有底,但还是想验证一下,我们的经营理念再整合外卖等线上平台的资源,能否在珠江新城扎根生存。”餐厅其中一位负责人阿熙坦言。事实证明,他们的这套数字化策略在“宇宙中心”收到了超于他们预期的效果,借助业务经理等平台资源的帮助下,外卖等线上渠道把餐厅品牌逐渐拓宽到周边高端酒店、写字楼、家庭消费者上,这些对价格相对不敏感的高消费群体,成为了支撑餐厅在珠江新城立足的中坚力量。
去年,湖北人李小姐带着她的“叻沙拉”来到广州,并一头扎进“宇宙中心”。她说,珠江新城顾客消费相对比较理性,是检验一个初来广州的品牌是否能生存下去的重要地方。由于铺租比较高,他们会控制堂食面积,并把重心放在外卖上。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李小姐坦言,她把相当一部分希望寄托在了紫嫣身上,“虽然我们之前也接触过外卖,但很多运营技巧,以及珠江新城的消费环境,其实都不了解,幸亏有紫嫣,教会了我们很多。”如今,沙拉店每天单量在80单左右,“虽然数据上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但总算是站稳了脚跟,接下来我们会跟紫嫣进一步交流,看还有没有更多更好的数字化玩法,能为小店带来更多单量。”
在数字化的带动下,珠江新城的餐饮业开始有回暖的迹象,“外卖订单量、餐饮商家数、活跃用户数都已经开始回升。”紫嫣的工作更忙了,除了帮助餐饮商家上线外卖之外,很多餐饮商家开始主动跟她聊天,了解做外卖需要的技巧以及商圈周边餐饮数字化动向。从紫嫣的手机上就能感受到这种依赖度。一路上,她的手机信息几乎没停过,全都是商家的信息。她说,这种状态一年365天都是如此,比做普通电商运营压力要大多了。“外卖跟电商很大不一样,电商的东西可以隔几天送到,但外卖是即时配送的,也就意味着商家遇到的各种问题都是即时性,需要快速帮他们解决。”
在珠江新城这两年的发展变迁当中,这个小小的女生承担着重要的角色。她帮助了很多家之前压根没想过上外卖的中高档餐厅上过外卖,也帮过很多隐藏在珠江新城不为人知角落的小店想求生的办法。
虽然忙,但紫嫣享受这种被人需要的依赖感,这让她开始感受到了来自“宇宙中心”的归属感,“虽然暂时住不起这里,但我感觉已经是这里的一份子了。”